哎乌:忆念张海涛兄,和一些时光碎片
(参与网2017年12月29日讯)大部分情况下,张海涛是温和、宽厚、寡言的,他从来不善表达。
我与海涛,见面次数不多,但已相互了解、心存友情。
初见海涛,他基本没说话,被我误当成小朋友,感觉他文静、年轻秀美。
2011年10月23日,我与刘萍、肉唐僧、尚雪山、陈麒麟等网友,因探望陈光诚,在临沂东师古村口挨了打。偷拍的视频,中午传到了防火墙外,光诚兄被迫害一事,为全世界所知。当天,大家都回家了。
在回乌鲁木齐的火车上,我被一位微博网友点赞。他激动地说,要到火车站拉横幅欢迎,我开玩笑婉谢了横幅,接受了饭醉。下火车后,在这次小饭聚上,第一次见到了海涛,他很温和,没说话。我与另二位朋友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第二次见海涛,仍是我们几个。席间多了李天天,和一位80后帅哥。小帅哥因声援光诚,刚喝完茶。我们又一起举牌合影,声援光诚,发到了微博上。
因新疆是政治迫害重灾区,当地朋友大都不敢。所以,这份友爱,让人特别温暖。后来微博封号,我又到处搬家,照片丢了,仅留下记忆。我曾请一位哥们声援光诚,他是大名人。别的事他从无犹豫,但那次他说:"请你原谅,真的不能。我只有新疆一个家,最后的这个地方,我不能失去。"我理解这份恐惧。因此,这个程度的友爱和认同,已让人很满足。
2013年初,南周事件当天,我在新疆日报社门口,独自举牌,声援南周门口的兄弟姐妹。照片传上微博后,海涛点赞并说:"怎么不叫我? 下次这种事,请叫上我。" 当时,他的微博昵称是@维稳大业。 海涛的勇气和仗义,给我留下了印象。因为他很清楚,新疆日报社转角,就是派出所。以后,我们有了更多相互转发,但仍极少见面。
大约2013年3月,卫小兵大咖(昵称@13亿公民的声音、@孤家寡哥)指派我,发起并执行一次公开的小额募捐,声援对象是胡佳、刘沙沙、刘萍、叶海燕的艾滋公寓。我答应了,并在微博和QQ群里,直播了全程,还请了一位哥们,当见证人之一兼保镖。在卫大咖及网友支持下,约三天达成目标。我去汇款当天,见证人里多了海涛。这是第三次,和海涛的见面。
在银行我填单时,哥们发现有人在偷拍我。俺的这二位守护男神,在反拍偷拍者、与银行保安交涉后,与我商量。我当即决定离开,换家银行再汇。在路上,我把突发情况,告知了两位兄长。然后我们三位,很默契地,先后到达另一家银行,办理完了汇款。
在去的路上,我曾拍下一位,貌似是跟踪者的家伙,但双方没正面打交道。办完汇款,我们简短沟通了一下,然后各自回家。其间我再次得知,偷拍者在银行窗口盯梢,打电话指挥喽啰,及我们的被跟踪详情。在填单时,为加快速度,海涛协助我,哥们在门外巡视。
海涛的镇定、温和,犹如安慰剂,使我特别踏实。结束后,海涛分享了反侦察经验。因为他断后,所以他是乘公车走的。他在站台观察了几分钟,在车门要关时,突然跳上车,并向车外扔了一枚硬币。跟踪者眼睁睁,看着他跑了。估计也没料到,我们还会汇完这笔款。
这是因为,我当时特别傻,啥也没经历过,啥也不懂。"民主""宪政"所有这类概念,全都不懂、或半懂。 分手时,哥们开玩笑说:"你带着我们,又玩了一次心跳。" 第二天我得知,海涛被"法轮功"了。对海涛做见证人的义举,国保对海涛的朋友造谣,说他去参加法轮功聚会了。
因为法轮功的被污名化,民众心存恐惧,在普通人眼里,"法轮功"等同于麻疯病,连支持者亦被孤立和打压。当时我的认知,也好不了多少。我们三人中,国保先拿海涛开刀,因为他们很清楚,谁最有份量。随后,才是对我的各种骚扰。
再次见到海涛,是一年以后了。2014年年中,我在广州,又一次被偷了钱包。几千元现金和身份证、银行卡,全部没了。我被迫回新疆补办身份证,在等待期间,大约是7月4日,见到网上的消息:郭飞雄在看守所,双下肢无力,求医被拒。偌大一个国家,敢声援的人,当时真的不多。那几天应该是,没有人举牌声援。我感觉特别焦虑。
内心斗争了一会儿后,我决定举牌。于是联系上海涛,在一个卖场见了面。他抱着一个西瓜,笑呵呵地出现了。我们相互问候、汇报了近况,然后去他家详聊。我告诉他,要声援郭飞雄举牌,他二话没说,满口答应。在他家,吃了那个西瓜后,俺参观了他的小屋,表示了羡慕。然后开始写牌,字很难看,但海涛赞赏了精神。
写完牌后,我决定在天桥举牌,随拍随发上网。海涛很赞成,并天真地说:"没事,这几天我观察过地形。哎乌,你放心!" 我更天真的认为,俺们会造成轰动。出发后,海涛又说:"哎乌,以后有啥事,你来找哥!" 我点点头,心里很感激和踏实。随后,海涛又小声指给我看周围。他内心的小小激动,和我一样。 但我们外表很平静,看不出异样。
7月4日,是乌鲁木齐每年的戒严日,苍蝇也休想飞进。满街一帐篷一帐逢的武警,那一刻全在街上巡逻,带着他们的巨大盾牌、长长的冲锋枪。我俩上了天桥,我举牌、海涛拍照,人流如织,天桥上没武警。但拍第二张时,海涛说:" 他们来了,快跑!" 我俩撒丫子就跑,海涛把他手机给了我。说:"万一不行,你就先跑,我引开他们。"
我一边说好,一边飞跑。估计,跑了至少有半小时,N公里,还是被追上了。被彻底追上前,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海涛的手机,扔进了最远的人群。随后我们被包围,移动到一建筑旁,有圆形石墩。天气晴朗,人群静默,包围着我们的武警,也楞楞的望着我们,一声不吭。僵持了一会儿,他们端枪的手放下了,我累得呼哧呼哧,坐在了圆石墩上。
休息好以后,我估计会被严办,酷刑或死亡或判刑。暗自决定,不能白吃亏。正好,满大街群众在围观,我又用吃奶的力气,大声喊话武警:"你们这么年轻,为什么出卖自己? 就为几百块钱?" 武警们睁大眼望着我,眼神单纯无辜,他们都很年轻,没有一张脸有仇恨。我于是闭嘴了。海涛站在我右边,安静温和,犹如铁塔一般。
我看了他一眼,海涛的脸上,满是愤怒的光彩,但又异常温和、美好。人群依然静默,我感受到,空气中美好的安静,它是多彩、温柔的,不可名状。海涛的强大气场,震得武警们愣愣的,一句话也没有过。后来,他们的队长,戏剧性的打破沉默,向派出所报案、报经纬度、说抓住两个反动分子。联系好后,将我俩扭送派出所,一路争论,相互说不服对方。队长脸色苍白,眼睛里无人类感情,记得他眼珠是灰色,但也许不一定。
在派出所,一个维族公安特别凶,骂骂咧咧,命令我坐下,我不理他。他冲过来要打我,海涛轻轻按我坐下了。那维族公安继续辱骂,我记住了他警号,沉默。海涛温和的安慰、鼓励,再次让我觉得,无比踏实。已是下班时间,但公安们没下班,轮流来看我们。有些人以玩弄、轻视的态度,对待我们。海涛的手机、我们举的牌,也都已被"俘获"。但后来,有人接到报警:"红山公园有巴郎子在唱歌,你们过来看看吧。"一会儿时间,几个电话一接,公安走得干干净净,再没有了猎奇者。仅留下一个值班的,拿我们消遣。
记得那公安说过,我们是法轮功。我回敬:"你可以打骂、酷刑、甚至杀了我们,但请你不要污名化我们。"(请法轮功朋友原谅,当时俺是半个脑残。)公安立即说:"没有,我很尊重你们。那老同志(海涛)有信仰,我犹其尊重。" 这时我才注意到,海涛已有白发,比以前老了不少。消遣够我们后,海涛被驻地派出所接回,凌晨1时释放,我在0时前获释。
我们那天的幸运,可能因为警力不足,公安们累坏了,不想再理我们。感谢那天,红山公园及别处聚会的老乡们,虽然我不认识你们。也感谢上帝,无处不在的保护。这是我离开前,最后一次见到海涛。第二天,海涛在微信朋友圈,发布了我写牌的照片,举牌照则已被公安删除。
2015年6月,海涛被抓捕,网上一片沉默,除极少数媒体发过稿,民间没有声援。我为生存正拼命工作,没精力上网,所以是几个月后,才知道消息,才开始声援。那之前,我模糊地知道,海涛在幸福地恋爱,正为他高兴,根本没料到,他会被抓,后来还判19年。
海涛原籍河南,但曾在新疆工作生活多年,他曾被警方构陷关押,释放后无任何说法。海涛也维权,却很少说自己的事。他声援帮助别人,从未要求过回报。
海涛被抓,且判19年,出人意料,因是以言论入罪。有人说,他被抓的真实原因,是得罪了新疆高官。这或许是原因之一,却不是唯一原因。因为海涛揭露一切黑暗,他的本意,并非为一己之私或仇恨,而是因为,社会要进步,必须有人敢言、敢于纠错。一些问题,他想到、看到了,无法不说出来。在异议者中,他犹其可贵地,拥有着真诚和质朴。
感谢神,感谢所有援助的同仁,傅希秋牧师、何俊仁律师等,营救爱杰赴美,让我们放下了悬着的心。感谢翻译组同仁,为关注组翻译张海涛受酷刑报告,并帮递交给联合国。还有所有此事中的无名英雄。现在,还不方便公开你们的姓名,但有一天,你们会微笑着,走到幕前,接受我们的鲜花与拥抱。感谢海涛的两位律师,犹其是陈进学律师,冒着打压风险,带出他的消息。
海涛被歧视、被挤着终日不能动弹、被迫坐在一块瓷砖大的地方,每天十几小时不能动。海涛在看守所里,长期挨饿、在监控外被反吊着殴打、疲劳审讯20多天、一闭眼就用火机点着烧他脑袋前后左右,长期周期性腹痛,从无医治。在腹痛时,让他在地上走动,不准上床休息。带脚镣至少十个月、黑头套羞辱、脱光衣服体检羞辱⋯⋯ 海涛受过的酷刑虐待,我能记得的,也许已不全了。
而我还记得,进沙雅监狱后,海涛就被单独关押了。但狱方说,那不是关禁闭,只是一种关押方式。我猜想,海涛一定还在那间禁闭室,但不知健康如何了。他的顽强活下来的妻子李爱杰,她最后一次会见要求,被忽悠"视频会见",但并未实现。他们的住房、存款全被没收,李爱杰为见丈夫终年奔波、看尽冷脸,生孩子时只得到过几个鸡蛋的"帮助"⋯⋯
李爱杰被当局强迫与丈夫离婚,当她拒绝后,家人被迫帮忙维稳,把她往死里打。亲情断绝后,外界声援固然暖心,毕竟无法抚慰所有伤痛、担忧、煎熬。赴美合影里的李爱杰,是高兴的,可气质柔弱了许多。那个曾万里探夫、坚强乐观的李爱杰呢? 可想而知逃离前,长长一段时间,她的心境如何。
爱杰母子,虽已平安,海涛现状如何? 此刻,新疆正是冰天雪地,寒冷彻骨的禁闭室里,张海涛健康吗? 我还记得,他的长期周期性腹痛,每次痛几小时,从未被医治过。而禁闭室里,监控下的他,步高智晟的后尘,每天必须坐十几小时不动,坐姿不对会被纠正。我们不得不问,如果张海涛没出问题,没被折磨到见不了人,为何不让人见他?
因一次目睹网络纷争兄弟反目,我感觉气馁,几乎歇网。是一段尼古拉特斯拉的视频,带来温暖和安慰。我了解到,交流电之父特斯拉,一生奉献,甚至没私生活,最后却贫穷而死,一生被压抑,被人类遗忘近一个世纪。
当今中国,有多少被忽视的特斯拉? 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迷你耶稣? 太多太多。或许,他们没有同样的才华和智慧,但有同样的爱和梦想。张海涛是其中之一。他们来过、爱过、抗争过、奉献过、承担过。一百年后,他们的笑容,会栩栩如生,照亮后人眼里,仍不完美的天空。
2017年12月29日 哎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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