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小邪：文某的“蜕变”

（参与2018年5月24日讯）文东海律师最近接湖南司法厅拟吊销其律师执照的告知。早半年，就听说长沙司法局对他立案，后移送省司法厅。省里有而市里没有的权限，也就吊照了。听到这个消息，也不意外，只是一注双色球般的希望破灭了。古语云，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此事之重大，不必多言。法律规定了拟作出行政处罚前须听取相对人的陈述和申辩，他申请了听证，本周六（2018年5月26）将开。

拟吊照告知送达后，湖南律协网站发文称，“文某某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迅速蜕变成一个以’闹庭’著称的律师。”笔者跟文某某尚算认识，对其“蜕变”，也可说有一些粗浅观察。此处说来，聊供进一步揭批。

依法治国以来，法律和律师在社会生活中越来越扮演起核心角色。借着博客、微博等网络信息平台的渐次崛起，律师因其专业优势和营销需要，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话语权。他们通过网络披露冤假错案，评品社会热点，携巨量粉丝瞬成热。僵化的体制疲于应付，进退失据。

2014年中，随着律师微博经常被封，管理部门动辄约谈，政府机关有样学样也开了官微，毕竟司法解释的补丁权在握，随时耍赖玩规则，网络终也不再是“法外之地”了。

文东海差不多是在这场网络盛宴行将落幕之时，才走入同行视野。文中说他“短短几年”，倒也确切。那时的文东海，公安出身却因不甘繁缛枯燥和陈规陋习，后又受了硕士研究生的学术训练，作为一名知识产权为主的律师颇有成就，儿女双全，家庭幸福。顺风顺水的人生亟需更广阔的舞台。刚开始，他给人的印象，还是“青涩”的，甚至跟他在网上纵横捭阖长篇大论的形象略有违和，像每一个初入“圈子”的律师，他笑问“前辈”们是如何“入行”的？他不知道，以他做律师的综合素质优，一旦和这“国家不幸律师幸”的伟大时代相契合，很快他就要变身别人的“前辈”。或者说，当时的他，已处于“蜕变”的前夜。

肇始于访民徐纯合被枪杀于黑龙江庆安火车站后全国律师前赴后继，“以身试法”，想要探寻真想，厘清警察用枪权的边界。靠谎言和暴力维系的始作俑者，不明白人心中还有向善的力量。他们看来，眼下这风起云涌、花样翻新的维权图景，有律师有访民，有网络有线下，有国内有国外，除非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地下网络在领导、策划，否则无法解释何以有如此强大的力度和规模。2015年7月9日，一场全国范围内针对人权律师和人权捍卫者的大抓捕轰然而至，因其影响甚巨，一般称之为“709大抓捕”。

此时的文东海，经过差不多一年的南征北战，已“蜕变”成一名优秀的人权律师。“人权”这个词已写进了中国宪法，但宪法不是挡箭牌，它并不安全。人权律师或人权捍卫者，在国际上备受尊崇，但你若在中国做此自我介绍，一般收获的多是嘲笑和不解，于己，甚至还要带来危险。709后的几天，整个律师界屏住了呼吸。愤怒、恐惧、死心还是无所谓，已难辨析。所有人不知所措之际，然后就看到了文东海这样的“蛮子”们，傻乎乎直戳戳的出征去了北京、天津。

对于拟吊照，明面上的理由是文东海因为涉法轮功案件辩护被滇粤两地法院投诉扰乱法庭秩序，但无论如何绕不过去，他从做709大抓捕之王宇律师的辩护人起，包括他后来的孜孜以求勇于担当的态度，让他在有司的评估系统里，得了高分。王宇案，他终于没有走进法庭，却向关心此案的社会公众交出了近乎完美的辩护答卷。除了目前关押已超1000天无法会见律师的王全璋律师，709大抓捕的当事人陆续判决或释放，那个“以人权律师为首，笼络了异议人士、地下宗教、网络大V和弱势群体的”地下组织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本就是窃国者心中的杯弓蛇影，但在遭致全世界人民的谴责和关注之后，要为此负责的，却莫名成了那些因“不听话”而让他们蒙羞的辩护人。

“709大抓捕”惨淡收场的另一个遗产，就是司法部重回“严管厚爱”式对律师的处罚、吊照之路。行政体系如有记忆有痛感，他们应该不会忘记，十年前上一轮密集吊照潮里那些律师，失去律师证如失去枷锁，在广阔天地中更有作为。但谁管得了身后的洪水滔天。张军登场，傅振华接棒，两个规定出台，神仙会上显完包容，分分钟刀子就捅将下来。吴有水、祝圣武、王理乾、王龙得、隋牧青、李和平、谢燕益、覃永沛，直到新近登场的男主文东海，嗯，还有永远要让追光打在身上才舒服的杨金柱，“临死”都不忘抢我文哥的镜头。顺便说一句，我不喜欢杨金柱，但我坚决反对吊销他的律师证。

吊照这事儿，看起来更像一国内部事务，而不了解目前中国律师执业现状者，看到一纸吊照决定上自说自话的言语或剪辑后断章取义的视频，可能一时被迷惑。这也是为什么后709时代当局选择吊证这个经济实惠之法的原因。事实是，现在是中国律师生死存亡之秋。目前的形势，头疼医嘴，脚疼也医嘴。法庭上，一切听从法官指挥。法官让你一句话不说，你就闭嘴，庭后您可以投诉呀。法官要判你的当事人死刑，你也忍着，过完头七再招魂。法庭之外，你不得在网络上“炒作”。你说我微博上没说什么啊，怎么能叫炒作？领导和所主任一脸震惊，你竟然还有微博账号，赶紧注销！一般公众多少还能抱怨两句，律师一开口就要违规，再开口就要危害国家安全，三开口整个国家都要被你生生的颠覆了。

事到如今，谁都知道，这是一场运动，一场律师的生死劫。当赞颂已成必要，你当然没有沉默的权利，赞颂不好，也是犯罪。即使是奋不顾身的文东海，也应该看出来这是一场运动了。

他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他曾说，法轮功的案子，我只做两年。他申请设立新的律师事务所，准备做回知识产权的老本行，却不被允许。被调查后，他有半年都不怎么在网上说话。现在看来，这都只能是他为自己“闹庭”找的借口。现在的他，一定以为自己办案是很平和的，当时情况下的反应情有可原，不如此不能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和律师辩护权，给个转圆的机会也愿意低头，但文东海先生，真的很抱歉，一切都太晚了。你认为两年不久，有些人却分秒必争如坐针毡。你以为你很平和，有人平和到法庭上一句话都不说（有时也叫“沉默式辩护”，高段位动作，请勿模仿）。你捍卫的那些律师权益，我享用了，谢谢，再见。我也想给你个机会，这也是为什么这事儿拖了这么久，可惜现在我耳聋了眼瞎了，脑子还有病，我已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好的，我们继续听证。

至此，文某完成了他作为一名中国律师的“蜕变”。如果说，之前所有的蜕变，是现行法治环境下，一个有良知的律师不得不做的艰难抉择，这临门一脚的吊照，正是党国对你最后的成全。蜕变是为了成长。毛毛虫蜕变，才成了翩然美丽的蝴蝶。这是你文东海的新生。有一天你站上人生高峰，应该感念，正是拜体制的疯狂和国民的沉默，你才完成了这律师生涯中最完美的一次蜕变。如果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啊。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荣耀，你自认谦抑的短短四年，就实至名归的取得了。党疼国爱，你真幸福！

一本律师证无法定义一个人的全部，它以这种方式失去，虽有不舍，也算正当其时。一个个律师完成了这种蜕变，国家的美丽也就不远了。709烂尾，这一波吊照潮也终将汐落，这是每一个行将就木的体制都会有的垂死挣扎。生活在这星球上最后一个极权大国，无论你是否情愿，中国律师，你都已无法置身事外。担当、受难，进而雄起，这或许就是中国律师的历史使命。